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纪念周惠邦老师

作者:wpz     发布时间:2015-02-14    

我的高中物理老师,周惠邦先生去世已经一年了。他是在2014年春节,大年初二,一个普天同庆,家人团聚的日子离开的,而且是自己主动离开的。这让我想起他在课堂上经常怒目圆睁、咬牙切齿地说的那句话“你敢吗,你有种吗?”。 


周老师是上海人,瘦长的身躯,瘦长的脸,白白净净,背有些微驼。他带些南方口音,却热衷于说河南话,虽然他的河南话很蹩脚。 


周老师课教得好。用他的话说,高中物理活活络络,不好学。他要求我们记笔记,但不让我们多记。在他看来,上课的大部分时间要用在听课上,记笔记只是提个醒,加深记忆。他特别重视习题,从高一开始,做题就是我们物理学习的重要组成部分。那时候学校还没有电脑和打印机,练习题都是周老师自己多年收集、整理和编撰的。而且,每次都是他重新在蜡纸上刻写,让打字室印刷的。他几乎不重复使用往年的蜡纸,每次都新刻,他说自己手快。现在想想,我们整个高中的物理练习题量很大,平常应该每个单元都有测试,复习阶段就更多了。他也从不避讳题海战术,“这就是题海战术,应付高考,有啥办法?”。他的题很有讲究,尽量涵盖各种题型,精练而不是纯粹多练。他教我们巧做题,不断总结,不死做题,“要学会在题海里游泳,不要被题海淹死。我们那届在高二时派了一批尖子到新乡参加全省高中物理竞赛,获得了一名一等奖,多名二等奖的好成绩。这应该是对周老师物理教学的最好肯定。 


周老师知识面很广。八十年代,媒体还不发达,接触新知识的有效途径就算杂志了。学校图书馆的杂志是不外借的,但在周老师的软磨硬泡下,图书馆管理员给了他一个“特权”,每次来一批新杂志,他就趁放学后借出一摞,在一个晚上看完,第二天上课前还回去。用他的话说他看杂志飞快,看得快,忘得也快。周老师看杂志快,讲课也快,经常正课讲完,就利用快下课的五分钟时间跟我们神侃,天上地下,古往今来,从原子弹讲到氢弹,从百慕大讲到登月,从切尔诺贝利讲到挑战者。每当此时,他都手舞足蹈,眉飞色舞。这也是我们最惬意和享受的时光,完全沉浸在那些新鲜和神奇的事物中,直到被下课铃打断。有时下课铃也不能打断,直到下一节课的老师笑眯眯地站在门口,周老师才猛然醒悟,连作揖带道歉地逃出教室。 


周老师疾恶如仇,爱憎分明。他在课堂上对贪官污吏、叛徒汉奸破口大骂,对民族英雄顶礼膜拜。他给我们讲苏联人怎么给卓雅报仇,讲七日战争前获得世界小姐的以色列姑娘第二天就回国参加战斗,讲张自忠将军怒斩自己违背军令的忠实部下,讲韩国大学生怎么跟军政府斗。讲到激昂之处,他都会怒目圆睁,咬牙切齿地问“你敢吗,你有种吗?”。他敬佩以色列人,因为以色列人能举全国之力,天涯海角追杀漏网的纳粹分子,因为以色列有全世界军官伤亡率最高的军队;他痛恨日本人,因为日本人残杀过我们无数的同胞又死不悔改,但他也敬佩日本人,因为日本人敬业,有武士道精神,“日本人敢剖腹谢罪,你敢吗?”。他扼腕国人的懦弱和不争气,鄙视那些表面唯唯诺诺,背后钻营逐利之人,讲到这儿他会斜睨着犀利的目光,盯着我们,拖长了声音说“那么~你会吗?”。多年之后,每当自己怯弱,或想偷懒,就仿佛被他那斜睨的目光盯着,盯得自己头皮发麻。这个目光时时提醒自己,不敢懈怠,不敢苟且,不敢随波逐流。 


你要以为周老师天天板着脸,爱训人就完全错了。恰恰相反,他总是笑嘻嘻的,甚至有些没正型,所以虽然课教得好,从来都不是“当官的料”。他爱跟老师,也爱跟学生开玩笑。他经常笑称学生“你们都是我的孩儿,闺女”,他坦承自己喜欢长得漂亮的女人,“看到好看的,谁不想多看两眼”。坦承喜欢和小贩讨价还价,“搞搞价,能便宜点多好呀”。他喜欢下围棋,特别是拍快棋,常常利用课间时间跟几个老师拍,有时也拉着学生一起拍,一两个课间一盘棋,一边拍棋,一边斗嘴,以此为乐。 


大学时,还回去看过周老师几次,以后工作了,离开了这个城市,终日为生计奔波,每次回去也都来去匆匆,居然二十多年没有再看望过他老人家。直到他去世后的两天,我才听到消息,一瞬间我禁不住泪流满面。霎时明白,如果上天想要惩罚我们原来这么容易。周老师走了,愿他在天堂有围棋可下,有书相伴。